下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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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報臨時抽版插入三屍命案的前線消息,但由於時間因素只能囫圇吞棗的亂扯一通,不過晚報就仔細多了,就連死者的姓名、綽號、年籍等都已被警方公佈,然而做案兇手與犯案動機卻只說仍在循線調查中,因為三名死者皆屬刀下亡魂,並未出現任何槍械,在所有曾經實施極權統治的國度裡,只要案件不涉及槍彈或軍火,某些情治單位便不會出動,所以雖然天色一亮就有刑警與專案小組登門『造訪』杜立能,不過他在家睡大覺似乎是不爭的事實,除了有他父母的證詞以外,鄰居和監控他的警員也說他昨夜並未出門,因此就算最後趕來的高主任和他對坐了一個多鐘頭,依舊是不得要領的鎩羽而歸。
青番的慘死當然轟動一時,尤其道上人物更是奔相走告,因為內行人都知道那是如何的一回事,除了訝異於公道伯的迅速報復、這次的霹靂手段更是叫人震驚,所有人皆在猜測執行者是誰,畢竟敢深入敵軍地盤一舉幹掉三個人的狠角色絕對不多,所以被點名的嫌犯至少有五、六個,甚至還扯到境外殺手,但就在外界仍議論紛紛的節骨眼上,兩天後新的相關命案又發生了!這次死者是溪尾幫的阿堯和他哥哥,這對兄弟其實是躲回母親的鄉下老家在避風頭,可是卻被發現雙雙陳屍於海邊的沙洲上,驗屍結果是溺水而亡,身上並無任何明顯的外傷。
儘管高主任又跑去陪杜立能坐了半個多小時,然而一樣是徒勞無功,眼看事態再惡化下去必然會有更多死傷,因此他只能語重心長的告訴小煞星說:「你年紀輕輕,幹嘛要把自己搞的滿手血腥?聽我一次忠告,罷手吧!再深的仇恨也該適可而止,凡事都要有個終結的時候,相信你亦明白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再說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你們這樣冤冤相報怎麼得了?不然這樣吧,你幫我帶句話給公道伯,就說我想私人拜會他一下,單獨的,行不行?」
看了高主任一眼以後,杜立能才面無表情的應道:「要找公道伯你應該去廟口寄語才對吧?警方的線民無所不在,我不信你會找不到人;還有,你們裡面的害群之馬你最好也提醒一下,夜路走多了早晚會遇到鬼,別以為仗著那身老虎皮就可以昧著良心貪贓枉法、胡作非為,小心報應很快就會臨門。」
高主任倒是沒將後面的幾句話視為威脅,他伸手扶了扶鏡框以後便站起來告辭著說:「好,我是督察室的,有些事我尚可使上一點力氣,咱倆一起努力,看看能不能讓這件事盡快平息下來。」
這個眼神銳利的傢伙離開以後,正打算這幾天要深居簡出的杜立能馬上接到了兩通電話,第一通是撞球場大白天被放了五槍,那是五元的據點,由於有高度戒備,所以沒有傷亡。第二通是橋頭的豆漿店,七聲槍響,一人小腿中彈,但未遭對方押上車帶走,因為老闆阿峰和兩名員工以潑灑熱豆漿和射菜刀抵抗,幸運救下受傷的老廣,並且立即送醫,因此也無大礙。
對方是兩台轎車一前一後在找目標放冷槍,這種毫無章法的蠻幹方式,說明了敵人若非狗急跳牆便是有恃無恐,否則沒有黑社會份子敢在大太陽底下如此辦事,看來公道伯的判斷正確,光憑黑熊絕無這麼多人手和本事,後面一定還有尚未曝光的大頭在撐腰,至於此人的真實身份與目的,應該與毒品市場的地盤有關,所以想要挖出這個藏鏡人的底細其實不會太難;不過這部份毋須杜立能多作煩惱,他現在主要是逮到李子陽及黑熊就好。
本來不想出門的杜立能故意到街上去拋頭露面,儘管他帶著四、五個跟班招搖過市,但忙得焦頭爛額的警方並沒空理他,在草木皆兵的氛圍當中,反而是荷槍實彈的警察最緊張,瞧著穿梭不停的巡邏車,他曉得這一、兩天想引蛇再次出動應該已無可能,所以他除了到長毛的靈堂去上香以外,也到廟口的廣場坐了快一個鐘頭,他在佈一個局,想讓自己走出一條線,只要對方派人踩到這條線,那麼大規範的突擊便可能衝著他而來。
在警方的全力防堵及壓制下,暫時好像是西線無戰事,但表面上雖然一遍平靜,可是廟口附近連續三天都有可疑車輛和生鮮面孔不斷出現,要知道這兒可是公道伯的老窩,要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沒有兩把刷子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別說各級治安單位異常緊張,就連各地角頭也都聽到了風聲,彷彿一場黑道大火拚已然無可避免的即將發生。
然而正當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杜立能卻接到了一個壞消息,那是公道伯透過私人管道,從出入境管理局得到的確定資料,李子陽已經出境離開台灣,而且在香港轉機後便不知去向,換句話說只要他不再回國,想逮到這傢伙可就是難上加難了,不過即使因此而心情鬱卒,但在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大戰之前,這件令人頓足的事情也只能暫且按下不表。
外弛內張的景況維持不到兩天,警方率先突擊黑熊的老巢,但早已人去樓空的市場口總部只剩小貓兩、三隻,根本產生不了嚇阻作用,不過也因為此舉使警政高層驚覺到有人在內神通外鬼,而且此人的階級並不低,至少也是縣、市局長的身份才有可能對警方行動瞭如指掌,有了這層認知以後,凡是涉嫌牽扯到這個案件的人員全被調職到偏鄉僻野,人事令是克日執行,如此壯士斷腕的作為顯示了治安首長想徹底整頓的決心,因此一時之間黑白兩道可說是風聲鶴唳。
然而事件並未因警界的動盪有所轉寰,正當警方忙著調兵遣將布署人事的時候,黑熊竟然在總部遭到搜索的翌日就對廟口發動總攻擊,他兵分三路想把公道伯逼上檯面,可是等在那兒的卻是保安大隊及憲兵,本來是要展示實力和雄心的行動,不到五分鐘便被警方徹底瓦解,除了負責壓鎮的後援隊伍一見苗頭不對趕緊調頭就跑,從左右兩側想要強攻的先鋒隊幾乎被捕獲了八成,眼見大舉出動卻落了個灰頭土臉,黑熊自然是在驚駭之餘,立刻又一次的逃之夭夭。
不過等他帶著落荒而逃的烏合之眾回到大本營時,迎接他的卻是由公道伯親自帶領的大軍,在五比一的絕對劣勢之下,連同黑熊總共有十個人被押上六部廂型車,現場沒有殺戮,其他群眾都在一小時後被繳械釋放,一場可能血肉橫飛的戰鬥就此消弭於無形,只是黑熊和其他九個人從此再也不見蹤影,針對此事警方說是查無實據,純屬謠言而已,但黑道流傳的說法卻是那十個人都在嚴刑逼供、交代出藏鏡人的真實身份以後,便慘遭毀屍滅跡,成為江湖上的一則懸案。
轟動一時的社會事件很快就煙消雲散,在眾多人被依法移送之後,案子一進入司法程序便彷彿已終結一般,啥事都可一了百了,死亡的死亡、失蹤的失蹤,受傷及坐牢的社會更是不會加以聞問,群眾總是健忘的,只要事不關己,任誰也不會去多管閒事,儘管仍有被害人無處可以訴苦、更多人連一毛錢的醫藥費都沒得拿,但事情就這麼逐漸淡去,所有的涉案員警通通記過、調職了事,外界甚至不曉得有大批治安人員介入本案,而了解真相者對整件事的看法亦莫衷一是。
公道伯這邊忙著送安家費和醫藥費,該出殯的也都送上了山頭,杜立能從監獄到墳場沒有一次缺席,只要能做的他都盡量奔走,因為這是他自認的義務,即使學校已經開學,他還是經常到長毛和一些傷者的家中去走動,所以晚上到處都可看見他的身影,然而無論是跟誰聊天說地,他一直保守著某些祕密,或許是他太早熟的緣故,所以有些事情他並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敵人並未完全消滅,儘管幕後的藏鏡人已被揪出來,並且做了內部處份,但香港來的大毒梟及台灣的政治人物卻都全身而退,絲毫沒有損傷,雖然杜立能的案子也已偵結,但他對這種答案並不滿意,然而在環環相扣與內幕重重之下,就算八面玲瓏的公道伯亦力有未迨,這些漏網之魚早晚會捲土重來,因為毒品牽扯到天文數字的龐大利益,所以在殺頭生意永遠有人肯做的風潮當中,擋人財路的角頭老大必然會成為販毒集團的眼中釘。
這次廟口贏了,公道伯基於理念沒讓販毒集團入侵得逞,但其他的城市與角頭有幾個人能挺住?這回白道的主力不曾被收買成功,但少數的害群之馬就已經搞得風雲變色,未來恐怕更是夜長夢多的局面,在黑白長期掛勾之下,誰又會是下一個被當成鏟除目標的公道伯和杜立能?毒品市場和選票的考量使無辜者不斷受害,這樣的罪惡要如何才能斬草除根?
懷著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曉的機密,回到校園的杜立能變得非常安靜,他照樣每天在足球場奔馳,但少了竺勃的倩影,整座校園似乎與他脫離了關係,除了在教室裡合拍的那幾張照片能讓他聊慰相思以外,就是伊人留下的那個信封可以任他拿在手裡一看再看,一個銀製的十字架項鍊墜子,前面是耶穌被釘在架上的受難塑像、後頭鐫刻的是教堂名稱,那行英文字他早就默記於心,即使是信封上的地址他也能夠倒背如流,但遠在天邊的陌生國度是在召喚他嗎?
伊人的不告而別,對杜立能而言始終是心裡的一個疙瘩,那種困惑和不解的心理局外人很難了解,他就宛如走進了一條死胡同,不管怎麼繞就是找不到該有的出口,也許翻牆而去會是一個好方法,但飛到加拿大找到那間教堂就能解決問題嗎?迷惘及遲疑的心態令他尋思不到答案,而人一旦鑽入了牛角尖通常只會愈鑽愈深,直到把自己完全困住也不懂得要回頭,因此這小子就在對愛情的一知半解當中,渾渾噩噩地期待著重逢的日子。
似有若無的相思飄搖不定、滿腔情愫也沒人可以傾吐,角頭事業在公道伯的帶領與分配之下,愈發蒸蒸日上,儘管杜立能從不參予這些事情,但在他的建議之下,地盤上的色情場所少了一半,賭場數量也僅剩三家,鑑於整個台灣社會正在急遽轉型,工農時代在可預見的未來即將過去,因此人小鬼大的他提出了成立建設公司和營造廠的想法,雖然金融業缺乏專業人才還不敢涉足,不過在眾多長輩及地方人士的讚同聲中,兩家土地開發公司很快便成立起來,如此一來不僅把黑道份子提升為尖端行業,角頭的經濟來源也不必再靠一些灰色的小生意來辛苦維持。
但是就在一切都蓬勃發展的時候,他的心情卻盪到了谷底,難以排遣的寂寞和相思讓他日益消沉,儘管人前人後他始終都是位豪爽的漢子,可是每當午夜夢迴,那股揮之不去的思慕之情卻宛若烈火在燃燒著他,然而除了把那項鍊墜子拿在手裡不斷翻轉和把玩以外,他還是找不到感情的出口,無論月是陰晴圓缺或日昇日落,只要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即將爆炸時,便會騎上越野機車狂飆而去,不管是山巔水湄或教堂廟宇的任何一個角落,只要能令他暫時疏緩一下的地方,全都看得到他孤獨的身影。
可惜這種逍遙的日子才過不到兩個月,在他背後追風的暴走族便越聚越多,起初是他的狐群狗黨發覺之後,立刻以保護老大安全為理由,飛快組好了一個護衛大隊,緊跟著地盤上的年輕人也風起雲湧地紛紛加入,到了後來聞風而至的年輕人更是趕都趕不走,只要他一亮相,整條等在馬路邊的各式機車隨即跟著發動,那種震天價響的聲勢有如要去打仗,而這些從不帶頭盔和護具的飆車族,少則一百餘人、多則超過五百以上,很快便成了交通警察最頭痛的取締對象。
不過只要不打打殺殺、惹事生非,轄區的警察局倒是樂得閉上眼睛,誰也不想去管他是否已經成年或有無駕照,在治安優先又能帶動消費的考量之下,對於這些自律甚嚴的討厭鬼警方倒也懶得干涉,縱然有人不斷打電話報案檢舉,他們總有辦法敷衍過去,就在這種前呼後擁的生活當中,杜立能那顆流浪的心亦不得不愈沉愈深。
日子總不會一成不變,就在小煞星覺得自己老是提不起任何興趣的時候,一件突如其來的小插曲給了他轉寰的契機,那是依舊在當學校僱員的陳小姐,這位陳文娟一直沒升任為正式職員,雖然杜立能早就不跑訓練處了,可是人家卻經常從窗內偷瞧著他,偶爾甚至還會跑到足球場去給他送飲料和小點心,就算一再告訴這位小可愛以後別再費事了,但千篇一律的回答就是『剛好』每次都買太多了吃不完。
關於這位阿娟杜立能其實所知有限,在保守的黑框眼鏡下面似乎有對靈巧的棕色眼眸,臉蛋傾向於清秀而親切的感覺,由於未曾正式端詳過她的長相,所以是美是醜也說不上來,儘管不是個長腿妹,但中規中距的服飾下倒也是凹凸有致、並不含糊,若要講有何叫人注目的地方,肯定就是那張總是看起來像在微笑的小嘴,略為噘起的雙唇顯得有些淘氣和隨時都宛如在撒嬌一般,叫人打從心底會捨不得去責備這樣的小女人,除此之外,大約就是一連串的問號了。
那天剛練完假想賽,杜立能和幾個隊友在校門外的冰店喝飲料,忽然發現阿娟在店門外走來走去,一副徘徊不前的模樣,尤其是兩人眼光相接之際,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再清楚不過,即使不確定是否為自己而來,他還是決定走出去問個究竟:「陳小姐,有事嗎?怎麼不進店裡卻一直在騎樓下晃?」
看得出來阿娟相當驚喜,但個性較為矜持的她還是低著頭小聲應道:「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杜立能,要不是真的萬不得已,我也不敢這麼冒失……但是我確實想不出其他辦法了……所以……。」
「所以怎麼樣?」瞧著阿娟那種吞吞吐吐、有口難言的神態,杜立能乾脆一把將她拉到柱子旁邊說道:「趁著現在旁邊都沒人,妳就坦白講吧!妳又不是不曉得我的個性,這樣語焉不詳的想憋死我啊?不管是什麼事都直接說沒關係。」
受到鼓舞的阿娟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才垂著眼簾應道:「謝謝你沒把我趕走;因為我實在很需要你的幫忙,事情是這樣的,我姊姊和姊夫是在舊鎮開小吃店的,本來生意還差強人意,勉強可以餬口,但最近他們那邊有個幫派要去收保護費、而且一個月就要一萬元,我姊夫因為付不起前天已經被砸店,對方還放話說若是今晚八點以前敢不交錢,他們就要到家裡把我姊抓去抵債,他們這樣無法無天,可是警察卻說沒有證據和那些人的身份資料報案也礙難受理,因此我姊和我在走投無路之下才想到要拜託你……對不起,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姊夫又是個老實人,根本沒有社會關係可以求助,所以……。」
沒待阿娟再講下去,杜立能便伸手制止她說:「我明白了,這些地痞流氓就專門欺負古意人,不過天下事不見得每回都會碰到吃素的,沒問題,我就跟妳去舊鎮走一趟,車程應該不會超過一小時,騎摩托車搞不好半個鐘頭就能到,八點的話我還來得及先回家洗個澡,妳說,六點半咱倆要約在哪裡碰面?」
大概沒料到杜立能會這般爽快的答應,有點受寵若驚的阿娟反而雙手合握在胸前支唔著說:「可……可是……我跟我姊他們都沒什麼錢,所以……所以你下手要……輕一點,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和平解決,因為……我怕我們會負擔不了大筆的醫藥費,這樣講……真的對你很不好意思……。」
望著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單純模樣,杜立能不禁莞爾一笑的應道:「放心,事情我會看著辦,妳不用想那麼多,總之保證不會讓妳花錢就對了;現在可以告訴我等一下要在哪碰面了吧?」
如釋重負的阿娟這才嬌俏地踮著腳尖說:「那就在戲院旁邊的唱片行門口好了,六點五十行不行?」
「六點四十準時到,早一點過去比較保險。」已經轉身準備回家的杜立能揮著手說:「萬一我們遲到害妳姊姊被人抓走的話我可賠不了,所以妳快去吃點東西吧。」
冰店裡的足球隊員看見小杜打算離開,連忙衝出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只搖了搖手說:「沒事,我要早點回去洗澡,你們繼續留在這裡喝飲料,記得明天的射門特訓不要花拳綉腿就好。」
儘管杜立能守口如瓶,但機靈的阿娟可沒那麼老實,她一看那幾個足球隊員還在冰店裡磨蹭,便故意走進去點了一杯卡布其諾,果然就在等待的時候,有個隊員忍不住開口問她剛才到底在和小煞星聊什麼,而這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她先簡明扼要的把事情說了個清楚,然後才裝作若有所思的嘀咕著說:「舊鎮離咱們這裡少說也有五十公里以上的距離,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要多帶幾個幫手一起過去,要不然萬一害他吃了悶虧,那我罪過可就大了。」
看似傻大姊的阿娟像是說者無心,但這消息一透露出來那還得了?別說現場那幾個隊員立刻到處去奔相走告,方員十公里之內更像是炸開了鍋,已經許久沒有刀光劍影的街頭,就像是地鼠在探頭一般,開始冒出一撮撮攜刀帶斧的年輕人,不僅機車大隊集結超個兩百台,就連汽車也越聚越多,雖然所有人都和唱片行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才剛淋浴完畢馬上就接到五元的電話,他試著要叫火爐他們去制止,可是坐在客廳裡的東華卻告訴他說:「沒用啦,大家都太久沒動了,難得有機會能夠出去兜風,你再怎麼趕大夥也會緊跟在後,與其如此,倒不如就讓兄弟們痛快的出巡一次。」
原本想低調處理的一件小事情,意外成為一場勞師動眾的大遊行,三百多台機車加上二十幾輛汽車,排列起來就宛如是媽祖遶境的隊伍,廟口的小鬼們甚至把大小宮旗都搬出來綁在車上,當站在唱片行門口的阿娟看到這種陣仗時,差點就嚇到要找地方躲起來,因為她作夢都沒想到會是如此震撼的場面,要不是杜立能早一步從車上跳下來拉住她,這位當事人很可能當真來個落荒而逃。
滿天彩霞之下,那種旗正飄飄、威風凜凜的感覺,使整個隊伍就像是正在征途上的雄獅一般,每個成員臉上都有著必勝的神采,別說一路上還有更多援軍趕來加入,光憑觸目所及的兵馬就很難有幫派可以抵擋得住,因此斜倚在廂型車上的五元不停噴吐著煙圈說:「這場仗沒得打了,舊鎮可是有我們的暗棋在吶,就不知等一下是哪個白目要倒大楣?」
誠如五元所料,這場戰爭根本沒機會進行,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圓環鐵鷹幫一聽到大軍壓境的風聲便打算裝孬,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就算想當縮頭烏龜也會被人揪出來,所以即使躲到山上的公園裡也很快讓人請了下來,調停人叫阿泰,是現任的民意代表,在他的斡旋之下,那隻紙糊的鐵鷹只能照單全收,被砸的小吃店賠償三十萬解決,杜立能帶來的五百名人手席開五十桌、外加當地警政首長與仕紳還得六桌,這些酒菜錢也必須全數吞下,沒有任何打鬥和傷亡,整件事就此誤會一場。
酒席開在鄰近的市區內,一家婚宴廣場被包了下來,不過一向便不熱衷這類場面的杜立能是窩在樓上包廂,原來阿泰是他的遠房表親,沒當民意代表以前也在道上混,所以對他的大名早有耳聞,因此當公道伯打電話過來照會時,整起事情已經準備要急轉直下、迅速收場,望著在樓下打躬作揖、四處敬酒的鐵鷹幫徒眾,小煞星不由得好奇的問道:「這批傢伙沒一個敢開溜,看來應該有人在舊鎮這邊很早就做足了功課?或者,幕後另有高人?」
這位熱誠的表哥並未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叫小杜暫且稍候一下,等他端著酒杯到樓下打完招呼、連乾三杯紹興向眾人敬完酒以後才又跑回樓上摟著心儀已久的表弟說:「我現在要透露的秘辛你應該從未聽過,因為事關我的姑姑、也就是你媽媽年輕時的一些過往,如果中間你有任何疑問的話先別開口,讓我一口氣講完你再發問,這樣故事聽前來才會精彩,怎麼樣?能不能先按捺個十分鐘?到時候你剛才那個問題自然就有答案了。」
或許是酒過三巡、大家情緒都有點高亢的緣故,再加上事關母親,因此杜立能難免也會好奇,看著表哥慎重其事的表情,卻又不避忌同桌的其他人士,照常理判斷應該不至於是要講些亂七八糟的鳥事,所以他只是用大拇指反比著坐在身旁的阿娟應道:「沒問題,只要不是女性不宜的東西就好。」
「放心!這種有點羅曼蒂克的故事,說不定陳小姐會很感興趣。」阿泰先攏了下垂在額頭的髮撮,他這個動作杜立能倒是有些熟悉,因為母親娘家的男性好像都有這種少年禿的特徵,隨著年齡越大撥頭髮的次數也會成正比增加,果然這個表哥也是先按了按頭頂之後才繼續說道:「其實這也算是一則江湖傳奇,所以請各位要仔仔細細的聽我道來。」
故事其實不算太複雜,但男女主角的身份對杜立能而言實在太敏感,因為一個是他母親、一個竟然是公道伯,話說這對年紀相差十八歲的劇中人在N年以前不知為何會撞在一起,那時候尚待字閨中的杜媽媽是在一家日本商社上班,而業已聲名大噪的孫老大剛被管訓回來,按理說這兩人根本沒機會能夠碰頭,不過無論是善緣或惡緣、甚至是孽緣,該來的總是會來,想避都避不了,所以就在一次黑道的大火拚當中,命運把這兩個素昧平生的男女連結了起來。
那年代黑道尚未使用槍枝,偶一為之則必然引來罪加一等的牢獄之災,所以流氓習慣用刀械對幹,只有大哥級人物才能擁有正統的日製武士刀,那天下午有四、五個角頭因利益糾葛的問題相約在市立公園談判,結果一言不合便分為兩派互相砍殺,由於雙方長期以來就有夙仇,因此可說是刀刀見骨,下手絕不留情,不過氣勢如日中天的孫老大這邊還是佔了上風,為了要永絕後患,他下令這次一定要把死對頭『臭狗森』幹掉!
硬碰硬不到三分鐘對手便開始潰散,節節敗退的臭狗森雖突出重圍,但貼身護衛卻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他自己的手腳也多處受創,不過仗著身材魁梧、體力過人的先天條件,他依然邊跑邊殺的奮力禦敵,只是早就鐵了心腸的孫老大怎會放過他,拚著再坐一次大牢的風險,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傢伙收掉,所以儘管仇家已經衝出公園大門跑到對街的騎樓下,可是人一旦殺紅了眼,面前就算有條大海溝亦會毫不猶豫的想越過去。
根本不顧眼前的車水馬龍,孫老大把武士刀咬在嘴裡,隨即兩手一抓便把一個摩托車騎士拖倒在地,緊接著他拉起尚未熄火的野狼125便來個大迴轉衝了過去,四周都有人在尖叫和驚呼,但他就是硬生生的切了過去,已經跳到騎樓上的臭狗森有點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也真帶種,竟然拄著手裡的武士刀迎了上去。
跨下摩托車的孫老大捧著武士刀等他,武器同樣都是精光閃閃的三尺六,兩個人互相瞪視著卻一句都沒說,直到臭狗森從騎樓居高臨下的揮刀猛砍時,一場火花四濺、驚心動魄的對決就在馬路邊正式展開,一個是身材高大、一個是身手敏捷,在讓人目不暇給的刀光劍影當中,那種生死一瞬間的兇險狀況足以叫旁觀者提心吊膽、冷汗涔涔,然而他倆卻只顧著朝對方的要害拚命攻擊,刀刃清脆的碰觸聲宛如一首無情的招魂曲,誰若是有個閃失保證當場就得一命嗚呼。
在好刀對好刀的情況下,經過半分鐘以上的廝殺,兩人的武器都有所折損,不過這無礙於他們想要殺死對手的決心,即使刃鋒多了好幾道缺口、甚至還翻捲了兩、三處,但臭狗森仍舊在奮力回擊,只是在先機已失又有追兵不斷越過馬路而來的不利氛圍中,他想活命就只有趕快逃跑一途,因此在拿定主意以後,他馬上就虛晃一招轉身跳回騎樓狂奔而去。
然而人生有很多機會總是稍縱即逝,經過剛才一時的戀戰,臭狗森雖然拚命往火車站的方向跑去,但在孫老大緊追不捨及一大群敵軍的包抄攔截之下,就算體力再好的人也早晚得躺下,何況他身上已經有數處刀傷,因此在血愈流愈快、腳步卻越來越慢的情境中,他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立刻摔了個狗吃屎,儘管仗著敏捷的身手在地上滾了幾圈便又站立起來,手上的武士刀也還沒丟掉,可是死對頭完全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就在路人驚呼連連的時候,強而有力的一擊倏地朝著他的腦門斜劈而下。
只能做出困獸之鬥的臭狗森勉強舉刀拒敵,可是猛烈而霸道的劈擊卻讓他雙手一軟,武士刀差點就脫手而去,眼看這傢伙已是強弩之末,死對頭當然趁機要一勞永逸,然而任誰也不會料到在狗急跳牆之下,他竟然把長武器當作飛鏢甩射而出,若不是孫老大機敏過人,在那種短兵相接的超近距離,想格開刀尖可沒那麼容易,但儘管如此,在空中翻轉的刀鋒還是達到了見血的目標。
手臂被亂轉的刀刃劃出一道七、八公分長的血痕,這個防不勝防的意外令孫老大更是惡從膽邊生,也不管那把被彈開的武士刀是否傷到別人,他一個大跨步便攔腰斬了過去,而敵人正如他所預期的,只能拚命縮著身子往牆角躲避,不過這半虛半實的一招本來就只是要逼敵就範,因為一旦退入那個死角,在後面停滿機車和腳踏車的情形下,臭狗森根本是插翅難飛,所以緊隨而至的下一擊已全力揮砍出去。
這時才要後悔為時已晚,逃無可逃的臭狗森只能雙手交叉在頭頂想要擋住這一刀,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聽一聲悽厲的慘叫從他嘴裡發出,然後他整個人便往後垮了下去,在血箭四處噴灑當中,一大排機車及腳踏車像骨牌般被撞倒在地,一片凌亂和血霧飛舞的場面,竟然使想要追殺過去的孫老大都無處落腳,而這個死對頭也確實有夠頑強,不過就是一、兩秒鐘的空檔,他竟然抱著只剩一層皮連在肉上的右手臂,就那麼不可思議的踩踏著滿地橫亙的車體,然後利用高低的落差當助力,最後是跳到一輛未倒的機車坐墊上,緊接著便像是要自殺般一頭栽進大廈的窗戶裡。
這種逃命的本能已經發揮到極致,不過敵人並不會因此就放過他,那個年代警察又總是姍姍來遲,因此蜂擁而至的追兵照樣把大廈的前後門團團圍住,帶頭闖進去的孫老大很快就找到了死對頭,他斜倚在一張辦公桌下面呻吟和喘氣,渾身是血的慘狀早就失去流氓的氣勢,十幾個男女員工嚇的目瞪口呆,其中有個男性主管一直用日語在問是怎麼回事,但是壓根兒就沒人理會,望了望滿地的碎玻璃及變形的窗框,有個手拿長矛的壯漢這才問道:「老大,是要在這裡就把他做了、還是要拖出去把手腳全剁掉?」
孫老大盯著神色灰暗的臭狗森似乎正在考慮要如何處理,敵人已經跑不動,只剩任人宰割的份,要殺要剮都沒有還手的餘地,不過看著那張冷汗直冒的臉龐和兀自發抖的可憐模樣,他決定了:「你放心,臭狗,我不會剁掉你的四肢,讓你生不如死又活的毫無尊嚴,所以你就認命吧,今天這裡就是你的亡魂之處!」
有幾個混兄弟的是當真視死如歸?眼看兩把長矛外加一把武士刀都已抵在身上,臭狗森的軀幹抖的就像在極寒之地冷到猛打顫,或許他曾想過要開口求饒,卻礙於面子及自知無效而噤口?但他也不像甘於就此命喪黃泉,因為他並未認命的閉上眼睛,眼看抵在胸口和脖子上的矛尖就要刺入,他終於發出了沙啞的聲音輕呼道:「等……等一下……能不能在我臨死之前,讓我打通電話給我媽媽?」
如此離譜的要求差點叫人傻眼,但孫老大都還未接話,忽然有個帶著驚訝和慍怒、但卻非常清脆好聽的女音說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把我們公司當屠宰場嗎?殺人殺到這裡來已經是無法無天,現在還要聽你們在這邊討價還價,我不管你們誰對誰錯、或是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請你們馬上就走,通通都走!別再把我的位子弄得像戰場,聽見沒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