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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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接到竺勃可能被人拐上賊車的公道伯不得不停止聊天,大步走出分局,因為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這個女老師當真落入敵手,不僅對杜立能會是個重大打擊、可能對自己也會產生鉗制作用,在事件接二連三的爆發之下,憑他這個老江湖的經驗,早就嗅出了不尋常的味道,所以他必須盡快釐清消息來源和確定狀況,
否則再放任態勢繼續渾沌下去,只要稍微有個應變緩慢或處理不當,更多的人員傷亡與難以預料之事必將接踵而來。
東華和火爐兩人就等在分局對面的騎樓下,深夜刺骨的寒風令氣氛顯得格外肅殺,觸目所及都有幢幢黑影在暗處蠢蠢欲動,這種難以完全分辨敵我的情況煞是棘手,每個人懷裡可能都揣著武器,只要再有個風吹草動,一場腥風血雨很可能就在鴿籠前面上演,所謂江湖路何止是步步皆風險而已,若是有個疏忽或大意,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叫人致命的場所。
在四名貼身護衛的環繞之下,公道伯已經從大門的階梯走了下來,有人附耳在跟他做簡報,真正的細節他還得聽東華再說一次才能定奪,畢竟竺勃目前等於是下落不明,若是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冒然躁進恐怕會使己方陣角大亂,所以他一邊聆聽、一邊朝著已經現身在路燈下的火爐揮手,越過小小的廣場,他們五個人就站在紅磚道上等待號誌轉換,只要黃燈一變成綠燈,不出三分鐘他便能決定是否要派出大批人馬去營救小杜的心上人。
要跨過十五米寬的馬路只需幾秒鐘,但有一輛空計程車卻一見綠燈就按著喇叭疾駛而來,所以公道伯他們只好停下腳步等它呼嘯而過,就在這時有輛蓋著帆布的小貨卡從紅綠燈下的巷子裡右轉出來,駕駛的速度並不快,似乎有意要禮讓行人先過馬路,誰知就在它從五人背後緩緩接近時,帆布突然被掀了起來,兩支手槍同時
噴出了暗火,讓人震驚的槍聲一響,剛才狂馳而去的小黃馬上來個急轉彎也殺了回來,眼看正置身在馬路中央的公道伯已身子一偏,一直將白朗寧揣在懷裡的東華立刻衝出來向小貨卡轟擊著說:「火爐,想辦法擋住那輛計程車!。」
火爐二話不說立刻抽出腰上的短斧頭朝小黃扔擲過去,然後他也不管擊中了沒有,馬上便把騎樓上的機車和腳踏車拚命往路上摔,正當他忙著做這些事時,更多的槍聲響了起來,那是公道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他們除了有五、六把噴子同時在招呼兩組刺客以外,待命的車隊和機車手也紛紛冒了出來,浩大的聲勢和驚人的效率,使敵人根本無心應戰,為了怕晚一步就會無法脫身,因此兩台車都忙著要脫離現場,但順利逃逸的只有小貨卡,打算用車撞人的計程車司機卻難以倖免,他雖然下車跑進了小巷內,事實上恰好是讓人甕中捉鱉。
刺客近距離的射擊使公道伯折損了一員大將、他自己則是右肩被從後方往前貫穿,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大量失血還是得立即就醫,在被扶上自己的車隊以前,他緊盯著東華吩咐道:「這邊讓別人善後就好,你跟阿坤帶著第三批人馬全力去營救那位女老師,聽好!這次要不計代價把人要回來,明白嗎?」
連開八槍的東華殺興正濃,他壓根兒不管這時才冒出頭來觀風望水的臭條子,反正這些只會說假話、撈黑錢的真小人他是越看越有氣,趁著新聞媒體尚未蜂擁而至以前,他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完成,因此他故意當著分局長的面把白朗寧揣進懷裡,然後才帶著火爐銜命而去,回頭望著那批戴帽子的在和公道伯虛情假意,他知道這次的事件恐怕黑白兩道都有人得跑斷腿了。
一批又一批關心者不斷湧入分局,公道伯在鴿籠門口遇刺的消息就宛如炸鍋般轟傳了出去,無論是鄉里鄰居、道上人士,甚至是位居高堂的政客與大官都紛紛冒出頭來,這下子總局已曉得事情要糟,在紙包不住火的情形之下,光是接那些責難和關切的電話就夠那幾個主管焦頭爛額了,但更震撼的是不僅警政高層立即全數出動,就連三個最高階的情治單位也馬上介入關心,臉色發白的分局長早嚇傻了,本來還一副人五人六超愛擺譜的囂張模樣,現在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他大概作夢都沒想到一個江湖人物會有這種可怕的份量,然而後知後覺的蠢貨此刻後悔卻是來不及了,因為第一道命令就是包含他在內五位主管馬上停職接受調查。
就在分局裡外亂成一團之際,載送公道伯的車隊已迅速離開現場,他們並不是直奔醫院,而是趕往附近山區的一棟隱匿別墅,三位知名的權威醫師與兩組醫護人員也正在路途當中,但虎目含威的黑道大哥大並未理會肩頭的槍傷,他一邊任由保鑣在用大量的雲南白藥幫忙止血、一邊繼續對著車上電話下達一道道的指示,敢放他冷槍的人絕對不多,但既然敢做就一定是勢在必得,所以戰爭這才算剛開始而已,為了不再處於挨打的地位,他決定趁著天還沒亮就把溪尾幫的人抓來祭旗!
阿輝幫公道伯擋了一槍而當場死亡,這件事使得東華和阿坤所帶領的一百多名人馬個個義憤填膺、怒不可遏,所以當他們循線殺過橋去時,一場更可怕的殺戮便已無法避免,而當他們找到長毛在批發市場所留下的線索不到五分鐘,劃破夜空的左輪槍響就猶如一盞明燈,在兵分兩路、前後包抄的狀況之下,整棟未完工的大廈內立即槍聲大作,有人在喊殺喊打、也有人在嘶吼哀嚎,但赤身露體的傢伙很快便有好幾個倒地不起,儘管也有的回頭往地下室衝,不過公道伯的手下照樣毫不猶豫地追了下去。
看著昏倒在地的人間絕色,黑熊的大肉棒似乎又甦醒了過來,那一瞬間他腦海裡至少翻滾過數十種如何淫虐和侮辱這位佳人的骯髒念頭,但是當他才剛蹲下去想把人抱起來的時候,圍籬外已是人聲鼎沸、殺氣騰騰,不過他仍不死心,依舊企圖要帶走竺勃去滿足他更野蠻的獸慾,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趴在圍籬上的東華正朝著他連開好幾槍,緊接著場面便是一團大亂,有人在大喊趕快把電源關掉、帶種的光著屁股衝上去迎敵,可是沒三兩下就被輕易的撂倒在地,慘叫、呼號、奔跑,甚至有人嚇到忍不住哭了出來。
看著手下慌慌張張的在胡亂奔跑,原本威風八面的黑熊竟悄悄沿著牆壁往廚房那頭摸去,他一看見阿坤帶著兵馬從正面闖入,馬上覺悟到大勢已去,所以立即悶不吭聲朝早就預留好的逃生門竄去,別人都在往地下室跑,只有他是閃到一扇木門後面向樓上衝,只要能利用公用樓梯安全抵達頂樓,那麼矗立在那兒的吊物機械手臂便可以把他送到隔壁的五樓公寓,到時候就算後有追兵也奈他不得,況且他花錢打點好的死條子也總該出現了。
其實黑熊只要隨便找個樓層躲起來就不會有人想找他,因為渾身赤裸、昏倒在地的美人魚與奄奄一息的長毛,幾乎牽制住了一半人的腳步,阿坤先手忙腳亂的用自己和好幾個人脫下來的衣服幫竺勃裹身,然後再跑去想把滿身是血、胸腔上還插著一把利刃的國中生搶救回來,但臉色灰白、兩眼無神的可憐孩子卻偎在東華懷裡虛弱地說道:「拜託,地下室的錄影帶一定要全部燒掉,還有,請轉告阿能我對不起他……沒做好他交給我的……任務……。」
臨死前仍在自責的長毛頭一偏便結束了短促人生,東華不捨地緩緩將他放平在地上,然後便猛地站起來怒吼道:「全都給我下重手!殺不死敵人就自己去撞牆,省得我踹你們屁股;阿坤,你負責先把竺老師帶回去,我去地下室把錄影帶的事情處理好。」
等在一旁的人有幾個立刻跟著東華鑽入地下室,而阿坤又叫一名壯漢脫下運動褲給竺勃套上,就在這個時候黑熊預留的援兵恰好抵達,對方三、四十人全都拿著長貨和硫酸瓶,可是氣頭上的阿坤卻視若無睹,他一面拿著貝瑞塔不斷射擊、一面奔向前去大喝道:「他媽的有種就別跑!老子今天非把你們全轟爛不可。」
帶隊的一開槍,後頭的跟班馬上也跟著打活靶,在三把手槍的連續攻擊下,起初來勢洶洶的援軍立即陣腳大亂,因為他們根本沒料到會是趕來吃子彈,眼見同夥瞬間就倒下四、五個,有些還嚇到在地上亂爬,那群烏合之眾當場就作鳥獸散,不過為了顧及顏面,有人還在咆哮著說:「快!回去把噴子和芭樂都搬出來,還有我那兩把霰彈槍更要記得帶過來。」
嘴裡嚷著好聽,彷彿巢穴裡有著一大堆軍火,可是人卻跑得比什麼都快,阿坤一個彈匣才剛射光,一整群膽小鬼已全消失在對面騎樓的陰影中,只剩兩個傢伙拖著受傷的身體在路上爬行與慘叫,硫酸瓶破了滿地,刺鼻的化學用品味道和柏油被強烈腐蝕的獨特聲響,隨著夜風在不停擴散,就在輕煙瀰漫的街頭,那兩個來不及逃走的可憐蟲已被追兵趕上去一陣亂刀伺候,正當他倆連最後一絲呻吟都發不出來以後,不遠處似乎響起了警笛,沒錯!而且是來得又快又急,不過第一批抵達的只有三輛巡邏車而已。
警車只封住右邊的十字路口,左側還留下活路,這種情形若非警方有意放水就是另有警力會從那頭集結與包圍,發覺鴿子幫的奇怪佈局以後,阿坤連忙退回屋內吩咐手下說:「快下去通知東華他們上來撤退,就說條子風緊,我們能用的時間非常有限。」
原本打算把地下四層來個堅壁清野、徹底掃蕩的東華,這一來只好把所有錄、攝影器材集中成一堆,然後把那些丟在地上的衣物全都堆疊在四周,最後再拿水泥紙袋與裝瓷磚的紙盒作引子,把火點燃起來,他叫其他人先行撤退,自己則等到火勢熊熊才退出那個地方,煙霧已經逐漸擴散,他快跑上樓的途中看到好幾具一絲不掛的屍體,那模樣真是死的有夠難看,不過他並無絲毫的惻隱之心,就算還有人在腳邊呼救,他也照樣置之不理,因為這一幕只不過是復仇的序曲罷了,他明白或許雙方都還有更大的代價要付,但這就是江湖,沒有誰可以中途回頭!
樓上的兵馬已經開始在疏散,現在最大問題是仍舊處於昏迷狀態的竺勃,從後面走得拆掉圍籬,可是在警車的三色燈持續閃爍之下,許多住家的燈火皆已亮了起來,甚至不時還有人會探頭瞧上幾眼,因此想安全撤離幾乎是不可能,但若是走前門又形同硬闖,警方基於面子絕不會不聞不問,何況在狀況不明當中,抱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性走出工地,只怕到時候事情會越描越黑,而這時從地下室不斷冒出來的黑煙和由四面八方一起傳過來大量蜂鳴器的尖銳聲響,都說明了事態之緊急,故而東華當機立斷的說道:「阿坤,留五個人給我,其他的你馬上都帶走,事情我會全部扛下來,竺老師就放在這裡,我曉得該怎麼處理。」
然而阿坤卻搖著頭應道:「不,該留下來的是我,你有案底會罪加一等,我還很乾淨、比較好扛過去,要不然你以為公道伯叫我跟你一起來是要幹什麼?放心,後頭的事咱們自有安排,你快帶著兄弟們撤退就對了,否則兩個人一起賠上來豈不是虧太大?」
在這火燒屁股的時刻,男子漢彼此之間多說反而顯得矯情,因此東華在頓了一下以後便按著阿坤的肩膀說:「好,我走,這兒就麻煩兄弟你了,改天找個時間咱倆要好好喝一杯。」
兩人相視而笑,接著東華便開始指揮部屬撤退,這時周遭已全是警笛和救護車的聲音,而消防車也正呼嘯而來,但阿坤在選定三個人陪他留下來之後,先是跑到窗邊朝外面連開四槍,這是為了要嚇阻條子好幫其他人爭取多一點的開溜時間,然後他才不慌不忙地走回來將那把空槍塞入一具裸屍的右手,如此一來口供要怎麼寫就得由他來主導了,不管辦案的人信不信,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有些供詞即使疑雲重重卻也難以釐清和追究,眼看一切皆部屬就緒,他才點了根煙倚在牆壁上對那三名同伴面授機宜。
宛如發生世界大戰一般,在東華他們化整為零迅速散去以後,四面八方的大街小巷全都擠滿了各式警用車輛,消防車和救護車的紅燈也到處可見且閃爍個不停,才剛是破曉時分,可是看熱鬧、探消息的人已經愈來愈多,不過阿坤還在等,因為他曉得何時才是現身的最佳時刻。
保安警察及鎮暴小組都到了,街上的傷者和屍體終於開始有人在處理,記者的鎂光燈此起彼落,不過一直到三、四輛電視台的採訪車陸續出現以後,他才摁熄第二根香煙挺直身子說道:「差不多了,大家準備好一起行動。」
拿著防暴大盾牌的霹靂小組和迅雷中隊分頭開始朝工地逼近,後頭圍籬外的小巷裡也部署好了重兵,居民一看到這邊不斷冒出濃煙和隱約的火光,沒等警方開口便已主動在疏散,果然距離大門約十五碼左右,兩側的先鋒部隊都停了下來,隨即阿坤最期待的麥克風聲音響了起來,就在不明狀況的警方大喊著要裡面的人棄械投降之際,他抱著竺勃率先走了出去,不過就在探照燈狂射進來的那一瞬間,他們四個人同時大聲呼喚著說:「救護車!快點把救護車通通開過來,快、快點!這裡有很多人需要緊急救援。」
正當警方喝令他們高舉雙手的時候,有條只穿内褲的人影從地下室竄了出來,那是灰頭土臉、模樣狼狽不堪的李子陽,僥倖逃過火吻的小惡魔賊眉鼠眼地四處打量,似乎有些倉皇失措的他一時之間可能不知道該往哪兒跑才好,結果在決定翻越後面的圍籬時,雙腳才甫一落地便被埋伏在那裡的刑警當場逮獲。
竺勃是在醫院病床上醒過來的,她並未受到重傷,但心靈所受到的鉅創卻讓她對人性失去了信心,因此對於警方的首次詢問她壓根兒是相應不理,最後在她的要求之下,除了涉外單位和加拿大政府的代表,教會、律師和校長也全部到場以後,她才把事情說了個八九不離十,條子在無法秘密偵訊又難以一手遮天的窘境當中,自家人所幹的壞事一一被曝光,那種足以釀成巨型政治風暴的大醜聞,使在場的每位高階警官都不免膽顫心驚,原來白道比黑道更骯髒了不知多少倍!
焦頭爛額的警方很想把竺勃關入拘留所,因為她不僅坦承開槍殺人、並且也是最重要的關係人和證人,但是除了她已表明一俟偵訊完畢就要馬上離開台灣以外,再加上涉案的不肖員警很可能對她故技重施,因此在檢方緊急介入調查和協調之後,便以此案關係重大並牽連到國際事務為理由,同意以教會代簽切結書、再經指定律師公證的方式,讓身為被害人的女老師可以先行離境,不過有條但書是若有必要她得無條件回台應訊;然而任何了解國際法的人都明白那根本形同具文。
做好筆錄、打完點滴之後,在教會人員的陪同下,竺勃回到住所開始整理簡單的行囊並且沐浴更衣,望著這間曾與愛人一再翻雲覆雨、兩情縴綣的小公寓,心中的眷戀與不捨自是難免,但她只在旁人沒有注意的時候偷偷拭了下眼角的淚珠,接著便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一個折疊整齊的信封,似乎還猶豫了片刻她才毅然決然的走到門外,樓梯口站著三個足球隊的學生,她把信封交給其中一人吩咐道:「麻煩你們幫我把這東西交給杜立能,老師馬上就要回去加拿大,請你們代我向其他同學道別,謝謝你們、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幸福。」
一送走那三個學生,竺勃便在教會人員護隨之下搭著駐外單位的旅行車奔赴機場,火爐帶著一群人守在巷口,但也只能默默目送這位掀起驚濤駭浪的美人兒就此離去,女主角雖然落寞的走了,不過想要雨過天晴已不可能,望著緊跟在廂型車後的那輛警車,只要參加過黎明那場攻伐的人都曉得,更大的風暴絕不是這些烏魯木齊的鴿子幫所能一手遮天。
剛從地檢署接受複訊交保出來的杜立能一點都不高興,因為在分局等待被移送到少年法庭的時候,他便已經得知公道伯挨黑槍的事件和長毛死亡的消息,但以重大刑案嫌疑人的身份,他非得等到繁複的司法程序走完不可,敵人用這招陷住他,使他一時之間完全動彈不得,所以除了咬緊牙關、不動聲色的忍耐之外,這個向來只有怒而不知恨的小煞星,開始有了想要把仇家趕盡殺絕的念頭。
然而那都是往後的事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火速趕到機場,因為他怎麼也沒料到竺勃會不告而別,並且走的如此匆促,該說的話和該做的事他尚且來不及進行,怎麼摯愛的人會輕易地揮袖遠颺?不可以!無論如何他也得再見上一面、同時把心裡的話講清楚才行,但凡人終究不是神仙,就在機場的聯外道路上,那架令他傷心欲絕的飛機業已起飛,沒錯!正是五元從手機裡告訴他的型號,從來不會如此莽撞的杜立能忽然像發狂一般,毫無預警的便推開車門跳了出去,等同行的三輛轎車都緊急剎車停住以後,他人竟站在數十米遠的護欄外望著天空。
有人在猛按喇叭、也有好幾輛車在忙著變換車道,但杜立能只是望著從機場右側飛出來的那架加航,正在不斷拉高的引擎聲清晰可聞,原本看起來還相當龐大的機身很快便逐漸變小,隨著高度一直提升,像鐵鳥般的身影終於只剩下一團小黑點沒入雲間,他很想揮手、可是卻舉不起臂膀,他想呼喊、又不知該說什麼,清風徐來一點都不冷,然而他好像有種猛地墜入冰窖的感覺,其實此刻已經連最後一丁點蹤影都看不見,不過他仍執抝的站在那兒。
沒有人走過去打擾他,想說話的人也全被正在抽煙的東華制止,他們十幾個人就隔著一小段距離默默的陪著他,在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上,這群站在路邊的人成了一幅特殊的景觀,夕陽正美、晚霞初紅,但那孤單的背影卻顯得無比蒼涼,或許一個人在欲哭無淚的時刻,連他頭頂上的天空也會平添幾分悲壯和惆悵吧?
失望而歸的杜立能並未直接回家,他第一站是去跪拜長毛的雙親賠罪,但那個嗜酒如命的爸爸見錢眼開,從公道伯叫人送來的六十萬裡面拿走一疊便走出大門逍遙去了,彷彿死個兒子是家常便飯似的,不過當媽媽的就不同了,淚流滿面的婦人抱著他腦袋疼惜地說道:「你不必道歉、更不要感到愧疚,要不然我們家長毛一定會怪我這個當母親的,他一直把你當偶像、成天就想跟你攪和在一起,你們同時上場踢球的那些日子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他寫的日記我都看過了,雖然他已經先走一步,不過他一定希望我們都會活的很平安、很勇敢,所以往後你要更加小心,那些壞人可能還不肯善罷甘休。」
又是一個讓人心碎的女人,儘管心碎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但那份深沉的悲哀和無邊的關愛,杜立能徹底感受的到、內心也比誰都明白,這一切已經難以用語言去說清楚,因此他暗自咬牙發誓,所有的怨懟與憤恨就由他一個人來承擔,該死的一個都不能活、該砍手剁腳的也全部都躲不掉,除非敵人能先把他放倒,否則該辦喪事的絕不止是阿旺、長毛及阿輝三家而已,只要牽扯其中又能被他抓到線索的,從此刻開始就得去燒香拜佛了。
在剛佈置好的靈桌前上了一柱香,杜立能這才默默抱著長毛母親的肩頭,兩個人相偕走到了門口,在不能互相道別的情形下,他毅然跨出了紅色的鐵門,雖然廢話沒有多講,但他比誰都了解,在背後那扇令人傷心的門扉內,有著一筆他永遠清償不了的債務!
阿輝家連靈堂都還沒設立,由於一夜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所以法醫早就分身乏術,在驗屍手續尚未完成以前,他們的遺體皆冰存在殯儀館裡不能領回,在一遍亂哄哄當中,杜立能才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凌晨那一役,除了長毛以外,對手也在工地裏掛掉了八個,並且重傷七人,這驚人的數目遠比媒體報導要多出好幾條亡魂,看來擅於掩飾真相的鴿子幫又在發佈假消息想要盡快息事寧人,只是這次的事情並沒那般單純,在公道伯生死未卜且下落不明的懸疑氣氛下,江湖道上早就佈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徵兆。
第三站杜立能被載到了一處山區,已經縫好傷口的公道伯在一棟小木屋裏等著他,只不過老少二人在裏面談了快兩個鐘頭究竟是在聊些什麼並沒人知道,負責接送的大賓士孤伶伶地停在石牆邊,黑漆漆的山林裡似乎只有魑魅魍魎而毫無人跡,但實際上在許多陰暗角落裡都藏著荷槍實彈的護衛,這回很明顯敵人想一舉把兩鎮三市的舊勢力連根拔除,所以情勢已到了不得不步步為營的田地。
從山上下來以後,杜立能先去填飽肚子,然後才獨自走進家門,他父親看了看擠在巷子裡等消息和看熱鬧的左鄰右舍,然後也懶得去把大門關上便指著餐廳說:「你媽去長毛家了,她幫你煮了一碗豬腳麵線,趁熱快去吃吧。」
才剛吃飽的杜立能也沒拒絕,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扒著那碗麵線,腦子裡卻全是長毛和竺勃的身影,本來以為回到家父母至少會數落他幾聲,不料會是如今這種雲淡風輕的局面,明明闖下了滔天大禍,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卻沒有人罵他半句,這種比判他重刑還難受的感覺,使他忍不住望了望坐在客廳抽煙的父親,這個因不願與人同流合污而提早退休的背影,彷彿也揹負著一些旁人所無法了解的故事。
勉強把豬腳麵線吃光以後,杜立能沒再出門,他打了幾通電話,也和五元約好了明天見面的地點,然後連澡都懶得洗便跳上床去蒙頭大睡,是的,公道伯說的沒錯,他得先好好睡上一覺才不會把自己繃的太緊,天亮就有許多事要辦,所以,睡吧!雖然他聽見媽媽在外頭說話的聲音,但是他並不想起床,因為他越來越了解世上有一種愛是永遠不會變質、也永遠都不會缺掉一角。
腦海裡一遍模糊與混沌,他只隱約記得在睡夢中好像是老媽進來不曉得說了句什麼,他到底有沒有應答也難以確定,所以一直等到驀然驚醒,他才猛地想起那個輾轉騷這交到家裡來的信封,明知是心上人留給他的東西,可是拿在手上端詳了片刻之後,他並沒把它打開而是放進了書桌的抽屜裡,不曉得是為什麼,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興起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愈是了解那件物品的非比尋常,他愈不想立刻就去面對,因此在走出房門那一刻他竟然有點心虛,不過他隨即為自己找了個理由~~這不該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因為今天是要去殯儀館看長毛的日子。
多名死黨早站在大門外等侯,阿輝的遺體已由家屬領回,但長毛的父母一個小時前才接到通知,所以杜立能二話不說立即揮手攔下計程車,離殯儀館只要二十分鐘左右,一路上他忙著用手機和眾人聯絡事情,等準備工作交代就緒以後,坐在旁邊的火爐才打開手上的紳士包說:「五元大哥叫我拿給你的。」
皮包裡放著一把白鋼精製的華瑟P99,還多附了四個彈匣,若以台灣黑道的行情計算,這組少說要三十五萬大洋,因為若非下單訂製這家德國廠商平日並不生產這款,可見整個地盤上的人手和裝備都已大舉出動,不過杜立能只是多瞄了兩眼以後便說道:「好東西!你先留著用,我另有打算。」
有點意外的火爐並未多說,因為一殯的牌樓已然在望,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透露出受寵若驚的喜悅,由於有資格使用或擁有這類手槍的若非大哥大大便是組織裡的頂尖殺手,所以這意味著他已晉升了好幾級,但是在下車的那一刻他馬上就收歛起身心,畢竟此處並不是可以讓人開心的地方。
兩人連袂走進停屍間的時候,管理員竟然一聽就離開座位引領他們往中央地帶走去,似乎早就知道來者是誰與目的為何,不過這點並不重要,所以杜立能也沒多問,他只是一瞧就明白,這絕不是訪客可以隨意進入的地方,因為至少一百多坪的偌大空間裡,排滿了一排排赤裸裸的大體,冰冷的白鐵床和膚色灰暗的屍身,使整棟建物顯得陰氣森森,無論男女在這兒都一律平等,每個人都尚未穿上壽衣,最多就是在下體部位覆蓋著一方深綠色的塑膠布而已,超過兩百具已經洗滌好的往生者遺螁,七橫八豎地擺滿整個室內,那種場景即使在戰場上恐怕也不得見。
長毛的大體睡在中央部份,距離不遠的紅磚牆內應該就是洗屍室,已經整理好的屍身稍微有點變色,但微翹的嘴角仍帶著笑意,不過眉頭卻不見舒展,冷氣吹拂而來時他的卷髮甚至還會飄動,這時管理員在一旁說明總共為他的二十一處傷口縫合了多少針,並且強調主要的致命傷是從左脅下橫插而入心臟那一刀,不僅深達十六公分,並且心房還被絞碎了一部份,如此殘酷的手法簡直讓人匪夷所思,然而聽到這兒的杜立能只是比著制止的手勢說:「細節我會看驗屍報告,謝謝你們幫他處理的如此完善,現在能否請你暫時移步,讓我跟這位好朋友私下說幾句話?」
管理員識相的走開以後,杜立能繞著長毛赤裸裸的屍體走了一圈,他不是在憑弔、而是在觀察每一處傷口,只要肉眼所及之處他都謹記在心,最後他靜靜站在好朋友的腦袋旁邊,看樣子他並未開口,就算有火爐也一句都沒聽到,據說毒誓要不能讓人知曉才會靈驗,所以在那兩分鐘內停屍間是一遍徹底的死寂,但是當他倆才甫一轉身,懸在長毛左腕上那張掛牌竟然無風自動的快速旋轉起來!
像是靈感相通一般,杜立能和火爐不約而同回頭望著那張還在飄蕩的識別牌,白色的小紙張仍在來回轉動,看起來相當輕盈,但也像是在訴說著什麼,這一幕令遠處的管理員立刻跑了過來,他彷彿深知其中所要傳達的意義,所以雙掌合十的在長毛腳尾唸唸有詞:「你已經做神了,就放心隨佛祖去吧,你的心聲他們兩個都明
白、你的遺願他們一定會盡力完成,因此你在天上也要保庇他們平安順遂、身體康健。」
說也奇怪,管理員話才剛講完,掛牌便緩緩靜止了下來,而且杜立能還發現長毛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所以他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三千塊直接塞過去說:「不好意思,我身上沒有紅包袋,等一下就麻煩你們幫我這位至交好好裝扮一下,最好不要讓他家人看到現在這個樣子。」
管理員點頭稱是之後,依舊雙手合十的把他們送了出來,外頭的陽光不怎麼燦爛,杜立能望了望有點烏雲罩在遠方的天空,正打算要跨出長廊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打橫裡攔了出來,反應靈敏的火爐馬上把右手探進紳士包內,但他舉手制止著說:「甭緊張,這位是鴿子幫的幹部,應該不會對我放冷槍。」
站在六尺開外的是分局那位高主任,他把老花眼鏡吊在胸前,但雙眸卻不怒而威的緊盯著杜立能,魁梧而稍微發福的滾圓身材看起來有些份量,他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兒以後才開口說道:「我來是要警告你,抓兇手是警方的事,你別給我搞什麼報不報仇那回事,在法治國家這種事容不得你私了,你現在是嫌疑人的身份,要是再不懂得自律和自愛,我保證一定將你繩之以法!」
本來對這個中年人杜立能還有點好感,但是這席話卻讓他聽的非常不爽,所以他故意屌兒啷噹的瞟著對方說:「不然呢?你們黑白掛勾再佈個局把我幹掉或關到死?哼哼,那我也可以給你免費卜個卦,下一回合保證有人家裡會再出現孤兒寡女,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這種面對面、硬碰硬的大膽挑釁,馬上令高主任臉色大變,但他在憤怒之餘卻有著更深的憂慮,因為他曉得眼前這個國中生不是信口開河的小不點,一旦他真想開戰,絕對有能力在江湖上掀起一陣狂風暴雨,而他此來並不是為了要使局勢更加惡化,所以他不得不強忍著滿腔怒火應道:「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一定懂得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句話的道理,你們兩邊都已經有人枉死,難道你是怕讓棺材店沒生意作嗎?而且,你有沒想過躺在裡面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這次杜立能露出一副懶得理他的表情說:「有,我想過,不過死亡真的嚇唬不了我,你要是想幫我上課的話就去當老師,否則狗屁道理我也可以說上一大堆,要講法律是不是?那你就先回去局裡把那些敗類揪出來給我看再說!」
【未完待續】